張愛玲說過的警句很多,我看了悚然一驚的是這句:「我們這一代人是幸運的,到底還能讀懂《紅樓夢》。」聽來就好像甲骨文專家或西夏文專家的沾沾自喜,實在也是在向一個「文字還能感人的時代」告別了。
2000年秋,嶺南大學中文系主辦了一個張愛玲研討會。第一天晚飯聚會時,有公關部同事向我傳話,說有客人問為甚麼貴賓席的名單上找不到張愛玲的名字。
在文字還能感人的時代,年輕人看來事事老土。那個時代,閣下在女朋友家中繾綣,夜深,你不停看腕表,她幽幽的說「城
上已三更,馬滑霜濃」,你聞絃歌,已知她要你「不如休去。」
那年月,文學還不是「話語」。你夜讀巴金的《家》,看到鳴鳳投湖自盡那一節,頓覺天愁地慘。那年月,文學作品真的能感人。中央實驗話劇院一九九九年在台北上演話劇《雷雨》,台上的演員悲痛欲絕,台下的觀眾卻哈哈大笑。那時代,真的很遠很遠了
黃子平〈文字的敏感 〉— 劉紹銘自選集書介
信報 11.26.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