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th: November 2005

  • 張愛玲說過的警句很多,我看了悚然一驚的是這句:「我們這一代人是幸運的,到底還能讀懂《紅樓夢》。」聽來就好像甲骨文專家或西夏文專家的沾沾自喜,實在也是在向一個「文字還能感人的時代」告別了。
    2000年秋,嶺南大學中文系主辦了一個張愛玲研討會。第一天晚飯聚會時,有公關部同事向我傳話,說有客人問為甚麼貴賓席的名單上找不到張愛玲的名字。
    在文字還能感人的時代,年輕人看來事事老土。那個時代,閣下在女朋友家中繾綣,夜深,你不停看腕表,她幽幽的說「城
    上已三更,馬滑霜濃」,你聞絃歌,已知她要你「不如休去。」
    那年月,文學還不是「話語」。你夜讀巴金的《家》,看到鳴鳳投湖自盡那一節,頓覺天愁地慘。那年月,文學作品真的能感人。中央實驗話劇院一九九九年在台北上演話劇《雷雨》,台上的演員悲痛欲絕,台下的觀眾卻哈哈大笑。那時代,真的很遠很遠了

    黃子平〈文字的敏感 〉— 劉紹銘自選集書介
    信報    11.26.05

  • 大中國主義的思想,最容易在吃龍肝鳳膽的場合顯露出來。有一次我們的馬教授到武漢開會,主人請吃飯,問了一個他幾乎不懂得回答的問題:「馬先生,你在外國
    幾十年,你會不會同意我講這句說話,人家說法國菜怎好怎好,有甚麼特別?都是我們的中國菜才好!」面對這位鮑參翅肚的民族主義者,做客人的怎麼置答呢?他
    說當時大概是哈哈哈一番打發過去吧。私底下他倒有過問主人吃過多少次正宗法國菜的衝動。其實,主人家有所不知的是,我們在美國大學教中國文學的人,平日哪
    有錢財品嘗「正宗」法國菜,我們數得出來的French dishes,不是french
    fries就是croissant。再追問下去?就說法國洋蔥湯好了。招待馬幼垣的主人家,對法國菜的認識,大概也比美國來的土包子高明不了多少。

    劉紹銘:〈分享〉,信報12.11.05

  • FlightPlan (2005) Jodie Foster


    http://flightplan.movies.go.com/


    它可以是套特務片


    它可以是套偵探片


    它更可以是套鬼片


    但現在


    它只是又一套廢片

  • 他說了真話?
    常山月旦    古德明

        新中國作家協會主席兼政治協商會議副主席巴金去世,國內外響起一片巴金頌。作家王蒙說:「巴金是中國作家一面旗幟,提倡說真話。」餘秋雨說:「『說真話』是巴金的世紀留言。」新浪網、搜狐網的民意調查報告說:「巴金最大的貢獻,是說了真話。」
        生逢新中國,我有時實在不知道甚麼叫做真話。
        一九八四年,香港中文大學頒贈巴金榮譽博士學位,表揚他「說真話的道德勇氣」。我於是以《寫真話》為題,撰文指出新中國大躍進期間巴金有《大歡樂的日子》、《我們要在地上建立天堂》、《最大的幸福》、《無上的光榮》等等著作為中共歡呼,指出文革後他沒有停止頌歌,反而再接再厲為《第二次解放》鼓舞:「八億人民齊聲歌唱,八億顆心齊向我們的首都北京。偉大領袖和導師毛主席的紀念堂在那裏,華主席和黨中央在那裏,全國人民衷心愛戴華主席。」
        巴金對拙文的回應,顯示了他對真話的真態度:「《寫真話》作者引用我自己的話來批判我,挖苦我……像隔岸觀火似地對自己國家、民族的大悲劇毫不關心,他即使沒有進過牛棚,沒有坐過噴氣式,也不是甚麼光彩的事。他的文章不過是向下一代人勾畫出自己的嘴臉罷了。」(《無題集.從心所欲》)他不能否定我說的事實,就憑「好像」來筆誅我的用心,以詞藻來墨伐我的嘴臉。
        一九四九年以來,巴金究竟說過哪一句真話忤逆當權者,我希望那千千萬萬為巴金真話擊節者賜告。巴金曾經批評四人幫,那是在華國鋒拘捕四人幫之後;他曾經批評文革,那是在鄧小平推翻文革之後。六四之前他的確寫過公開信說「學生們的要求是完全合理的」,但六四之後他的真話就是繼續做中共政協副主席。把國難當作隔岸火的人是誰,下一代也許能夠評定吧。我已經不能寄望這一代。
        明末清初,詞客吳偉業變節投清,上京做官前夕,士大夫齊集虎邱餞行,有少年飄然而來,投贈絕句:「千人石上坐千人,一半清朝一半明。寄語婁東吳學士,兩朝天子一朝臣。」二十八字字字斧鉞,千人石上舉座默然。那時候,士大夫還懂得一點羞恥(《廣陽雜記》卷一)。吳偉業做貳臣不過幾年,但死前仍然寫《賀新郎》自責:「為當年沉吟不斷,草間偷活……竟一錢不值何須說。」他沒有懷恨那投詩少年。
        巴金為中共效力五十六年,死後贏得一片喝彩聲,可以含笑九泉了。他反反覆覆說自己「說真話」,天下果然就相信他說了真話。中共正需要這樣的真話作家。
        所以,眼看巴金老得不能說話不能動彈,中共就送他進華東醫院豪華病房,由國務院頒贈「人民作家」頭銜,教這位作家協會主席在床上躺了六年,整天張著嘴說不出話,成為新中國作家的象徵。
        巴金一生作為是功是罪,他應該心裏有數。他說「長壽是一種懲罰」。他活到一百零一歲。

  • 她是我第一個女朋友,第一次跟我跑這麼遠,到澳門,到石岐,以專家的身份,帶她吃乳鴿。之後,我和她到了媽媽的墓地。


    媽媽活生生的在家,帶她到這裡,也許不過是情人有意無意的狡黠。一下子,家族、親情、生死、姻緣,都凝結在媽媽這小片土地上了。一下子,我們都親近得再不可分了。


    我向她說了些燒肉,炮艇的事,(在所難免)還加插了天真、傷感的話。之後我們靜默。巧妙地太陽正要下山,淒美無常的宇宙溶下,看來就只有我們堅貞不移的愛情,能夠承受。


    ————你說怎樣?


    謝立文〈媽媽的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