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th: April 2012

  • 十一

    賈選凝〈十一奉獻〉
    信報 2012-04-26

    我是基督徒。擁有信仰這件事的最大意義,在於它能讓你活下去。你盡可當作危言聳聽,我不會嘗試用「虔誠信徒比一般人長壽」這類看似經過科學證明的觀點說服你。信仰的實現,並不依靠誘導說服,而正如同空氣、水,與土地——它是最接近本質的一種生命選擇,它不只需要你相信,更要你為之奉獻。

    神眷顧萬物,而人所能及的回報卻微不足道。因而只有在做「十一奉獻」時,我才略感內心平衡無愧。

    但我女友,並不這樣認為,我們兩人,價值觀截然不同。我的周末生活,由做彌撒、去流浪狗之家服務,和私下練習廚藝組成,而她,既非信徒,也無法容忍動物身上若有若無的體臭,且覺得我的牛舌烹到再濃香酥爛,也不及去西餐廳吃一道牛扒可口。對於我每個月堅持從人工中抽取固定金額進行「奉獻」的行為,她深感匪夷所思。

    「難道上帝會同你計數?」

    我輕聲遏制她的無知。這是種精神層面的尊奉與寄託。

    幾乎沒人覺得我們相襯,無論她的家人好友,還是我的。從信仰、興趣、性格等各方面來看,我和她似乎都不合拍,卻仍想與她共度一世——人生中任何接近本質的選擇,其實都不輕鬆,你想擁有一段不可或缺的感情,就意味著必須在一定程度上為它奉獻自我。

    我們甚至還未有機會像其他情侶一樣為婚紗照、酒席預算等細節而大起爭執,就已在鑽戒這件結婚配備上分歧嚴重、止步不前。在我看來,鑽石是對未來長遠生活最無用的支出,那些看似分到精細的D-H色,也根本沒有任何差別,可在她看來,不但「無鑽不婚」,鑽石的昂貴級別,也直接等同於我愛她的程度。

    女人一旦將矛頭直指「愛」與「不愛」這種哲學命題,你便束手無策。

    實際上,我只是在想,如果省下買這顆石頭的錢,而將那些她整日掛在嘴邊夢寐以求的名牌手袋,全部送她,她的滿足感,會否同樣不低?

    但她咬定,我不捨得這筆錢,是覺得她不值得。

    「你每年塞進教會那個捐款箱的,都多過這個數。」「不一樣啦。」「當然不一樣!我沒有它值錢!」「你何苦貶低自己?」奉獻是身為教徒的義務,且額度也只有十分之一。

    她怒不可遏:「十分之一還不夠!」整個世界驟然沉落。她的暴烈怒火,在我眼中,漸漸化為唇齒間呆板的一張一翕,過往積壓已久的那些憤怒,像是大片粘稠墨跡,淤堵在她心口,此時此刻,則成了對我發洩的最佳爆點。

    人生紛繁漫長,肯堅持不懈奉獻生命的十分之一,確實已不算少。

    而當你選擇同一個女人結婚,最可怕的不是她開口要兩克拉鑽石,而是石頭背後那一紙婚書,明確指出這只是奉獻的開始,從今往後,休戚與共,衣食、住行、金錢、時間、慾望、思想,你要奉獻出的餘生,遠高於你那「十分之一」的信仰。

    見我不再出聲,她軟化下來,開始轉換策略,歷數與我一起其間,默默做出過多少妥協,譬如忍受我將大量時間消耗在教會、因我而間接蒙上感染狂犬病的風險,以及明明最討厭吃牛舌,但每次我煮,仍要不動聲色強吞下去..其間種種,不亞於聖母無私受難。

    末了一句:「我就只要你為我付出十分之一。」我認真凝望她,一字一句:「如果你真的不喜歡,以後,我可以不再去教會。」她微微呆怔,有些難以置信,但又囁嚅:「可是..你還是會買鑽戒給我吧?」那空白。我答:「當然。我們明天便去。」戴上那枚渴望已久的solitaire 1895時,女友嶄露出前所未有的笑容。我目睹她由衷滿足,也感到如釋重負。

    十一個月後,妻子與我在教堂舉行婚禮,幾乎沒人覺得我們不相襯,而所有近一年未有聯繫但應邀前來的友人,那天大多都私下捉住我,提出相同問題:「你們怎麼會分開?」

    * * *

    我送了鑽戒給她,但未向她求婚,而是提出分手,她氣得當場落淚。

    但對我而言,理由再簡單不過——我甘願為我愛的人放棄信仰、奉獻出後半生的百分之百,然而她的實際所需,卻只是那微不足道十分之一。

    而擁有信仰這件事的意義,不但在於你不會因為失去一個女人而活不下去,更重要的是,結識一位新受洗的美麗姊妹,因志同道合而修成正果,並非難事。

    情數.十一

  • 香港式離婚

    今年觀賞的藝術節節目,以黃詠詩編導兼親自飾演女主角的話劇《香港式離婚》(重演)作結。老實說這個比藝術節閉幕禮還要晚一個月上演的戲劇,其實不知道還可不可以算是藝術節的節目,不過此前藝術節看了另一齣潘惠森貧乏得只有粗口的爛劇(還有電影節的一堆爛戲及近日大熱的《盛女》),感情上還是希望能以這齣戲為藝術節作結。所欣賞的首晚演出黃詠詩其實未太進入狀態,念著自己所撰的台詞也出現不少失誤,跟李鎮洲及劉雅麗這些老戲骨演對手戲自然明顯有所不及。然而,由黃所撰的劇本十分出色,還有巧妙的舞台運用及燈光設計,令我頗喜歡這個劇。劇中的主題是「離婚」,過來人的黃詠詩並沒有以坊間一般的煽情濫傷去處理,而是借用一間專辦離婚的小律師樓,以偏冷的格調認真和充實的描繪只有七人的角色,帶出對婚姻和情感的觀察和探思。可以看出黃在撰寫劇本前下過一番扎實的資料搜集功夫(例如連一般法庭戲也不大重視的法律程序也掌握得十分精確),令黃的劇本有著厚重的實感,令所刻劃出的角色行動和情感有一種無須戲劇化處理也能自然流露的說服力。劇中其中最令人感心的一幕,是已陷入昏迷的將逝者和太過年輕的未亡人,一場輕鬆但充滿顧念的最後對話。未亡人在思念中喚出將逝者,兩人一起細笑聲中閒話家常,未亡人始終未能放下將逝者,而將逝者則希望未亡人能再踏前。最後,將逝者請未亡人走到台前,以一個蹩腳的籍口,要未亡人始終前看。未亡人強忍眼淚,一直望向台前,直至將逝者隱沒台後,再也不見。如果以上一幕也算happy-ending的話,劇中各角在劇終都可以說是修成正果,快樂結束。也許,這也就是編導黃詠詩的期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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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ttp://www.hk.artsfestival.org/tc/prog/39

    冷酷法律,難阻熾熱激情;
    唇槍舌劍,難挽愛恨流逝。
    白紙黑字,見證海誓山盟的幻滅。
    愛,到底有沒有法規?

    一間專辦離婚案的律師樓,一對結婚多年的律師,一個初戀男友爲情自殺的見習律師,一段疑似婚外情,揭發香港都市人的感情變遷。黃詠詩新創作千錘百煉,寫愛情、婚姻、人生,與李鎮洲聯合導演,組合非同凡響。

  • 七日

    賈選凝〈分手試用期〉
    信報 2012-0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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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與我,是絕佳情侶。世上大概不會有第二對男女,如我們一般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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