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th: July 2012

  • 滑坡

    飯後我們都想到海邊,中環太擠,還是朝東邊去好。或許是剛才喝的酒, 行不多久,她開始呼出圈圈微醺的霧氣。
    她突然想回到以前的地方。在這個沒有計程車的晚上,我們乘了趟電車直到彎角的盡頭,再轉乘小巴上山。在小巴上到山中央,她揮手叫停。我們下了車,夜裡,除了昏黃的路燈,甚麼也看不清。我們從一盞路燈行到另一盞路燈,然後,她哭了。
    回程,我們轉乘巴士。壹號巴士總站,還是照舊班次疏落。她雙頰猶帶淚痕,飲泣的抽搐,卻早已累得停下了。我們聊了不少舊話,還有很多不著邊際的事兒。終於,車來了。我跟她說:「車來了。」 她好像還不大想走,還想跟我繼續聊下去。然而,後邊的人不斷催促。終於,她舉足跨過星際下的隙罅,從古老的壹號巴士總站,踏進密封的冷氣車廂。
    壹號巴士的二樓並沒有人,路訊通的雜音也不太吵。我和她,在藍塘道上開始滑坡。很快便到山下了,很快便看不見海了。她突然,牽著我手,對我說:「我們,以後也不要再來吧。」
  • 港人的噪音

    劉偉霖 〈噪音常伴你左右〉 
    信報  2012-0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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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旺角西洋菜街的行人專用區逐漸變成賣唱專用區,人人開著揚聲器鬥大聲,有人津津有味,但對筆者來說只是煩擾:不過是以卡拉OK的水平翻唱流行曲罷了。多得一些文化人護航,說「外國」的街頭音樂家備受尊重,港人亦應如是觀。
    不知「外國」即是哪裏,只知柏林人眼中,街頭音樂家與乞丐相若,肯打賞零錢的寥寥可數,在遊客區賣藝反而較易搵食。況且,港式賣唱以強力擴音器輔助,把公眾地方當成自己主場,只有愚昧的文化人才會當成普世價值。
    在耳筒還未普及的1959 年,波蘭作曲家Lutoslawski 談過收音機的禍害,就是收音機一開,便剝奪了別人不聽音樂的自由。不想看、吃、碰,可以閉眼、掩口、縮手,但即使塞住耳朵,聲波仍能穿過頭骨進入耳道。你太敏感了吧?Lutoslaw ski回答:「要是我對聲音不敏感,就不會當作曲家了。」飽受噪音之苦的作曲家不只他一個,梅湘在巴黎的公寓,自己的單位做了隔音都不夠,還是聽到隔壁的收音機,幸好他賺到錢,買下相鄰以及樓上樓下的單位。在暑假作曲的馬勒,更要深入叢林搭建小屋用來作曲。雖說失聰是音樂家的死刑,但羡慕貝多芬的作曲家其實不少。
    嘈吵而不自覺
    香港人對噪音的定義,離不開「高分貝」及「刺耳」,例如飛機聲或打樁聲,但對分貝未超標的雜音,卻愈趨麻木。香港人多車多高樓多,一如熱島效應,噪音都困在街裏。常說香港人外遊時高聲談話,甚為失禮,論者多數舉出民族素質批評,但香港的嘈雜環境才是主因。不用出國也可體會,在人多的酒樓飲茶,要高聲才能交談。就算耳朵不察覺,喉嚨也會很快乾。另一方面,嫌家裏太靜,即使不看也要打開電視的港人為數不少。習慣了嘈吵,反而受不了寧靜,也是二十年前的移民潮中,很多回流港人的心聲。
    踏足過不少國家聽音樂,發覺香港觀眾與歐美日的最大差異,並非傳說中的「外國人不會拍錯手」(在柏林、琉森及阿姆斯特丹都親歷過拍錯手),而是香港觀眾發出較多聲響。說的並非極度滋擾的電話鈴聲或膠袋聲,而是細微但身邊人一定聽得到的雜音,例如翻閱場刊的紙聲、耳語的嗡嗡聲,及女士打開手袋找東西的聲浪。
    在文化中心聽音樂時,不時見到帶位員走到觀眾身旁,做出「踩殊」的手勢。
    被「殊」的人往往一臉愕然,錯愕的表情除了說「耳語也不行嗎」,亦是「你竟然聽得到」。音樂廳如此寧靜,即使聽不到談話內容,耳語的嗡嗡聲隔幾行都聽得到。耳語、揭書、翻手袋的人不是有心騷擾別人,因為這些行為在音樂廳外,亦即煩囂的香港,屬於沒有聲響的動作,因為都被更大的噪音或環境雜音蓋過了。開玩笑地說,到音樂廳除了聽音樂,也是為了逃離噪音及「聆聽」寂靜。
    香港觀眾的靚聲美學
    在音樂會交談或大聲揭書的人,通常對古典音樂沒多大興趣,但香港的吵環境又會否影響樂迷?今年藝術節訪港的兩隊樂團,輿論都是褒BRSO(巴伐利亞電台樂團),貶音樂廳樂團,筆者堅持後者不負「最佳樂團」之名,但還未談過BRSO。
    BRSO 的音量比音樂廳樂團大得多,弦樂音量的分別最大,但BRSO的弦樂手十分用力,聲音是大但有點嘶啞,相信是壓弦壓得太大力,其他聲部的音色層次也比音樂廳樂團單調。
    兩團的總指揮都是楊遜斯,但主場卻是天堂與地獄,阿姆斯特丹音樂廳不用介紹,BRSO過半音樂會在慕尼黑的Gasteig愛樂廳舉行,筆者曾到此一遊,音響比文化中心爛得多,聲音倍加渙散,樂手習慣大力拉琴不難理解。如果加入指揮或曲目的因素,較喜歡BRSO的音樂會不是問題,但如果認為BRSO比音樂廳樂團好,那人追求的只是「大聲」,不是「靚聲」。2011年藝術節也有相近情況,熱捧布業大樓樂團,冷待哈雷樂團。布業大樓樂團的銅管及敲擊甚為爆炸,令人血脈沸騰,哈雷樂團的指揮Mark Elder則懂得以不同音色去表達不同表情,不必靠大聲。離開旺角走進音樂廳,避得過噪音,卻難逃「大聲即靚聲」美學。